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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友梅歌曲文学的教育实践及其启示

时间:2022年04月19日 分类:文学论文 次数:

摘要: 近代音乐学科教育发展较迟,造成中小学师资、教材断层,学校唱歌一度出现无歌可唱的尴尬局面。 萧友梅在国立音乐专科学校歌曲文学的教育实践中,以诗歌为乐学副课,通过社团、院刊交流歌材,注重歌曲文学的音乐属性,以汇合中西、声文为目标,技道两进、德艺并

  摘要: 近代音乐学科教育发展较迟,造成中小学师资、教材断层,学校“唱歌”一度出现“无歌可唱”的尴尬局面。 萧友梅在国立音乐专科学校歌曲文学的教育实践中,以诗歌为乐学副课,通过社团、院刊交流歌材,注重歌曲文学的音乐属性,以汇合中西、声文为目标,技道两进、德艺并重。 以学术进境带动社会普及,促进高校音乐教育与中小学“唱歌”的衔接,对当代诗乐美育实现大中小幼全覆盖的体系建构仍不乏借鉴意义。

  关键词: 萧友梅; 学校“唱歌”; 国立音乐专科学校; 歌曲文学; 美育体系

歌曲文学

  一、引言

  以“唱歌”为小学课程,始于广州的时敏学堂①。 时敏学堂是广东最早开办的西式学堂,创办于光绪二十四年(1898 年)。 作为时敏学堂的第一批毕业生,音乐教育家、作曲家萧友梅②见证了近代唱歌课发生的面貌。 他毕业后赴日③、德留学,在日本就读东京音乐学校的专业也是“唱歌科”①,归国后成为中国第一所独立的高等音乐学府“国立音乐院” (后改名为国立音乐专科学校,简称“国立音专”)的创办和筹建者②。

  萧友梅不仅在声乐教育上开辟荆榛,也对歌曲文学“特别发生兴趣”[1]742,以技道两进、德艺并重的教育理念和实践,培养了如刘雪庵、贺绿汀、华文宪等一批兼擅声乐与歌词创作的著名音乐家,推动了近代学校唱歌课由“无歌可唱”“教学两方,俱失兴趣”的修身科之附庸向“健康的”“审美的”[2]206,209的艺术课程转变。学界对萧友梅音乐教育和声乐艺术的研究成果丰硕③,但因他并没有歌词传世,故对其歌曲文学理论及教育实践的关注较少④。

  歌曲文学:歌曲译配全过程解析以《月亮河》为例

  音乐教育是美育的重要内容,在近年颁发的《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》⑤中,提出要形成大学、中学、小学、幼儿园美育相互衔接,课堂教学和课外活动相互结合、普及教育与专业教育相互促进的美育体系。 世纪回眸,从美育史角度,梳理总结萧友梅以高等教育的预流学问为着力,尝试建构包括歌曲文学在内的大中小幼音乐教育体系、实现教育全过程衔接的历程和经验,仍不乏现实意义和参考价值。

  二、诗乐断层:近代西式学堂的“唱歌”与“无歌可唱”

  近代音乐学科教育发展较迟。 在光绪二十九年十一月(1904 年 1 月) “癸卯学制”的“各科目程度及每星期时刻表”中,仅修身科列有“读古诗歌”,并无“音乐”或“唱歌”一科[3]20,言雅乐失传已久,“此时学堂音乐一门,只可暂从缓设。”[3]

  20宣统元年(1909 年),《中学堂章程》提出文、实分科,才将“读古诗歌”改为“乐歌”课程[3]39,但其改变的力量来自于社会改良、军国民教育的需要,并未从学科意义上完成课程从读古诗歌到唱新乐歌的转变,因此出现了错位、断层的驳杂现象。广东是中国近代最早倡扬歌诗、歌乐教育的地区。 光绪二十三年(1897 年),康有为在《日本书目志》“识语”中,建议结合方言和民歌来作“幼歌”[4];梁启超进一步发展乃师之说,“苟从事教育,则唱歌一科,实为学校中万万不可阙者。”[5]

  112在启蒙背景下,唱歌作为培养人才自起、人心自新的觉民之用,愈来愈凸显,并率先在岭南西式学堂如时敏学堂、教忠学堂中践行。除了中小学,幼稚园也开设有唱歌课,光绪三十三年(1907 年),南强公学保姆传习所附设幼稚园的课目中就有唱歌一科。但近代早期的唱歌课堂,不仅“不得良师”[6]51,往往要靠高薪聘请外籍教师来授课;甚至出现请来老师也“无歌可教”①的尴尬局面。 师资和教材的匮乏,即使是广东的唱歌课,情况也应大抵如此。

  直到 1933 年,萧友梅还感叹:“唯教者既非专攻声乐出身,学校当局又多漠视此课,故学校唱歌亦不过徒具虚名。”[1]598难以确知在萧友梅的喟叹和焦虑中,是否也包含有对少年时唱歌课的回忆和遗憾,但从十余年后同是粤籍音乐家廖辅叔的陈述中,可略见近代唱歌课的情景:学校规定唱歌课每周一小时,老师还教我们认简谱,讲什么四分音符、八分音符,讲小节……一方面是歌颂祖国的伟大和光荣历史,另一方面又提倡军国民教育,俾斯麦的铁血政策也成为歌词的内容,为了救亡图存,唤醒睡狮,这是可以理解的。 为了培养学生乡土的感情和审美情趣,黄老师还照某些曲调配上本地风光的歌词,唱起来颇感亲切。可惜的是当时音乐教材非常缺乏,可供儿童歌唱的也非常之少,所以除了《黄河》 《中国男儿》《送别》《乐郊》以及说不出名称的歌曲之外,我们还唱了《悲秋》一类的歌曲,歌词竟是“说什么功名,一场好梦熟黄梁,怕明朝揽镜看,又添上潘鬓萧条几重霜”。

  这距离儿童的生活和感情真是太远了,也未免是过于消沉和哀飒了。[7]廖辅叔生于光绪三十三年(1907 年)②,广东惠州人,所回忆的应是其小学“唱歌”,大约是1913 年至 1920 年的课堂情景,教学内容主要包括:简单的西方乐理知识、军国民教育歌曲、广东地方特色的歌曲等。

  课堂中所教歌曲,除了《黄河》由沈心工作曲之外,其余都是借外来曲调或民歌曲调重新填词而成,如《送别》的曲调源自美国歌曲《梦见家和母亲》;《中国男儿》③是石更根据日本歌曲《学生宿舍的旧吊桶》另制词而成的学堂乐歌④。 《悲秋》则是一首哀婉伤时的歌曲:“何况那萧萧萧萧的梧桐叶儿响,又夹着铁马儿叮当,怎不凄凉,怎不感伤?”[8] 作者为鸳鸯蝴蝶派代表人物陈蝶仙[9]11,歌中的古典诗词意象和形声字、叠韵词相应和,别有摇曳飘忽的音声之美。 不过由儿童唱来,悟彻功名、潘鬓萧条的意绪就不免有些懵懂。

  教唱《悲秋》,可能是教师个人偏好,也与此歌曾被灌成唱片、流传甚广[9]11有关。 廖辅叔回忆学校唱歌,特别提到这首歌,却并没有太多追忆过往的温馨。 平实而论,这几首歌都并非庸陋之作,《送别》洵为经典,《黄河》也被誉为“20 世纪华人音乐经典”①。 但或偏于尚武修身,或不免低徊沉郁,更适合中学或师范课堂。 对好奇、好玩的低龄儿童,老师只好“拿来”旧曲旧调,自制校本歌曲。 音乐教材之“非常缺乏”,儿童歌曲“非常之少”,由此可见一斑。

  三、教育家的忧虑:唱歌集的盛行和专业素养缺失倾向

  廖辅叔在学校上“唱歌课”的 1913 年至 1920 年左右,唱歌集其实并不少见。 早在“癸卯学制”颁布之年,唱歌教材和教法就已有一系列出版物。 是年(1904 年),曾志忞《教育唱歌集》、沈心工《学校唱歌集》第 1 集出版[3]21。 次年,曾志忞《唱歌教授法》[3]25、金匮华振《小学唱歌教科书初级》[3]28出版。 报刊上也有专栏刊载“唱歌”,早期以女子唱歌集更常见,自光绪三十年(1904 年)《女子世界》开设“唱歌”栏目后,很多女性报刊都有“唱歌”或“唱歌集”②。在近代早期教育唱歌集中,也不乏佳作名篇,尤以有“学堂乐歌三驾马车”之誉的音乐家沈心工、曾志忞、李叔同所编最为卓出。 能协俗协趣,以儿童日常所见如蚂蚁、蜜蜂、燕子、乌鸦、菊花、雪花等为题材,“更参以游戏”,寓教于乐,循循善诱,流传甚广。

  如节奏鲜明的《体操》有家喻户晓之概③,浅切可亲的《燕》允称为儿童“心中的歌”④,《夕歌》 《春游》 《祖国歌》等,或清丽明快、或宏远雄壮。 虽然多为选曲填词,但因有音乐巨擘和诗词名家的助力,仍然揭开了近代学校唱歌如旭日朝霞般的序幕。随着学堂乐歌的大量创作,出现了许多不知作曲学而欲编歌者、不知作歌学而欲作新歌者[5]47,逐渐流于粗制滥造,失于浅陋油滑之弊。 1912 年,教育部《小学校令》规定自初等小学四年至高等小学三年中,“唱歌”为必修科目[3]44。

  应市场需求产生的中小学唱歌集、教育唱歌集小册子仓促而出,一时风行,表现出简单化、程式化、仪式化倾向,歌词雷同、曲调乏味,逐渐丧失早期创作中的生机、意趣和拙朴的真致。 “实利教育、军国民教育”[3]44成为学校唱歌的普遍宗旨,歌集中往往“填满了”如国家、人群、社会等种种抽象名词[3]65,成为道德教化的工具。良莠不齐的唱歌热潮,引起了教育家的担忧和批判。 陈独秀讥之“完全是迷信教训式的教育之结果。”[3]65王国维专门撰写《论小学校唱歌科之材料》,强调唱歌科的独立价值,指出唱歌对修身的辅助应是自然的、审美的熏陶而非附庸意义[5]55。 萧友梅则从音乐家的视角,批评坊间唱歌集中辞情曲意相悖者甚多。

  或拾西洋旧曲,填以“格格不入”的歌词;或因作曲者对音乐并无专门修养,却随意制曲作调,“逐致教学两方,俱失兴趣。 基础已坏,遑言进步!”[1]652在光绪二十七年(1901 年)就出国留学并先后在日本、德国求学十数载的萧友梅,错过了见证学堂乐歌探索和鼎盛时期的机会,却体验到之后的消歇和乱象。 他以世界眼光和专业标准,抨击当时中小学唱歌集的整体水平低下,带有爱之深、责之切的焦虑和偏激,也有当仁不让的教育家情怀。 学校唱歌的“基础已坏”,根本原因在于缺乏专业人才,没有学术根柢,所以中等及初等教育“亦均无下手处。”王国维就曾犀利地批评,在高等教育不发达的情况下,动辄倡扬“小学! 小学!”者,为“苟且主义也” “颠倒主义也”①。

  一方面,儿童唱歌的乐趣在歌谱者少,在歌词者多;另一方面,唱歌之目的虽在歌,而“其本则在曲”②。 无论孰本孰末,歌学和曲学都亟需发展高等专业教育,才能“养成学术,自作良师”[6]51。回国后的萧友梅,先后担任过北京教育部编审员兼任高等师范学校附设实验小学主任、北京大学音乐传习所教务主任,又创设了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音体专修科,虽然可能并未真正有一线中小学教师的经验,但对学校唱歌和社会歌曲的现状,他应都有所了解,也能知症结所在。 所以,在他主持修订的《国立音乐专科学校学则》中,提出“教授音乐理论及技术,养成音乐专门人才及中小学音乐师资”的办校宗旨③,试图从根本上改变当时中小学唱歌学无根柢、术无所法、师无所自出的窘况。

  四、歌曲文学之人才养成:高等音乐学府中的诗歌课

  立下志在赶超世界一流专业水平的高远目标后,萧友梅极为重视名师在教育中的主导作用,主张以文史哲的积累来提高人文综合素养。 不仅从国内外聘请名家、大师教授声乐、器乐课,也先后聘请了著名词学家易韦斋、龙榆生来开设国文、诗歌课。 在课程设置上体现出中西贯通、塑造完全人格的理念。

  乐学主课主要模仿西方音乐学体系,包括乐器、乐理、视唱等;在乐学副科中,有文学史、词章学、哲学概论、美学概论,还包括考古学、古文书学等。 对于为什么在音乐专科学校开设诗歌课④,萧友梅在《国立音乐专科学校发刊诗歌旨趣》中解释:“学作曲的人不懂得诗歌,怎能够创作歌剧和乐歌? 研究声乐的人不懂得诗歌,又怎能把诗歌的灵魂,依照诗人的意旨,用你的声音演唱出来呢? 就一个研究器乐的人亦非懂得诗歌不可,因为器乐是免不了要和声乐合作的。……所以国立音乐专科学校特设有诗歌一科。”[5]

  365与文学改良者多从白话文学、国民文学视角来为乐歌普及立论不同,萧友梅从音乐专业人才培养的角度,论作曲、声乐、器乐学习中诗歌素养的不可或缺,树立了富有学理性的人才培养目标。 除了课程,艺文并重也体现在图书馆的图书配置中:本校图书室搜藏图书,以歌谱及文学,诗歌,历史等书为主体;凡有关音乐之载籍,无论中西,大致均备。 计本校图书中各国曲谱约百余种,其他四部丛刊,图书集成,万有文库,九通等书,共约三千册。[10]

  在办学条件相当艰苦的 1930 年代,国立音专不惜花费巨资和规划场地,搜藏购买大型文史书籍,并在文学中特别突出“诗歌”,不仅体现了素质培养的宗旨,也显示出试图将新歌建立在诗之能歌的传统上进行创新的理念。为了谋求文艺界与音乐界的“结合”[11],萧友梅与作曲家青主、陈洪,词学家龙榆生、叶恭绰组织了乐艺社、歌社等。 先后创办《乐艺》《音乐杂志》《音》等五种刊物,不仅刊发音乐领域之研究,也重视歌曲文学诸创作[10]。

  歌曲文学的相关栏目中,包括歌曲和歌曲文学两大类。 歌曲指有曲谱的歌或声乐作品,而“歌曲文学”是指徒歌,或预备要“给人家制谱歌唱的一类新歌”[1]742。 萧友梅在《歌社成立宣言》《给作歌同志一封公开的信》 《为提倡词的解放者进一言》 《介绍赵元任先生的〈新诗歌集〉》等文中,对歌曲文学的学科性、专业性做了规范和阐释。

  首先,明确歌曲文学与非歌曲文学的差别,古诗词、新诗不等同于歌。 歌是“耳的诗”而非“目的诗”,其艺术美感要通过音声配合才能完全呈现,必须注重可歌性和传播性,考虑作曲、器乐、声乐、歌众等因素的渲染或制约。 所以,没有真情实感、难懂难诵的诗不能用来制谱;无病呻吟、萎靡不振、装模作样、言不由衷的唱酬诗和咏物诗,用典太多、辞句深奥、句子太长、“没有一个整个和合的好好的结构”[1]365的诗,不能用“正当的朗诵方法”朗诵出来的诗,都不能“拿来唱”[1]365。

  易言之,没有上述特点的诗词就可以归入“拿来”之列了。那么,如何创作歌曲的诗(词)? 《歌社成立宣言》从形式、句式、风格、结构、声律等方面提出了具体建议。 如形式上最好以《诗经·国风》为“标准”;句式不必太整齐,亦不宜过长;风格可以愉快活泼,也可以沈雄豪壮;结构以二段式、三段式为佳;声律上应押韵,但不必一韵到底,可以转韵,可以四声通押;采用浅近白话,可使用新名词等[11]。

  随着专业音乐发展的需求,萧友梅对歌曲文学及创作特征进一步做了分类和细化,分为民歌和艺术歌两大类,以创作思想深刻、情感真挚与表现恰到好处的艺术歌,作为高阶目标。民歌包括儿歌、晨歌、晚歌等二十余种①,文体要求与《歌社成立宣言》中相近,即模仿《诗经·国风》的篇章结构,句数最好一律,略以参差,避免单调;建议多学习各国民歌的风格。

  艺术歌则被归入“专门歌”,写给“有相当的文学智识”的受众,分为叙事、抒情两种。 风格相对深婉;形式上以长歌为主,每段句式不同;可用浅近文言;也可采用典故和有艺术价值的词藻[12]。对比歌社的普遍作歌要求,二分法显示出对高雅艺术和学术进阶的追求。 所言民歌和艺术歌的差别,不止于“文学智识”,也指歌者音乐专业素养的有无和高低,以及由此带来通俗或美声等唱法上的差异。 “民歌”即民众歌曲,不仅指民间歌谣,也包括学堂乐歌、通俗歌曲、仪式歌曲等所有适合群众传唱的歌曲。

  民歌以浅晓易懂为尚,篇幅短小、字声响亮、调式稳定。艺术歌曲则以高华雅瞻为尚,长歌咏叹、字声婉转、调式复杂。民歌和艺术歌虽然类型不同,但都有兼纳古今中西乐歌传统的自觉意识和开放姿态。 如作为民歌作者之范本的《国风》,就大多采自民间,取譬生动,情感质朴。 二二式的四字齐言句法,旋律稳定,结构整齐,形成“一唱三叹”[13]的音乐效果,很适于群众歌唱或合唱。 艺术歌曲则源自 18 世纪末 19 世纪初欧洲盛行的一种抒情歌曲,但其最常见的主题“爱情、期待、大自然的美和人生中短暂易逝的幸福”[14],也与唐宋词要眇宜修、境深言长的美文特征极为契合[15]。

  近代艺术歌曲中如青主、江定仙的许多作品,就是直接由唐宋词谱新声而成。民歌和艺术歌有雅俗之别,对歌众和听众也有所区分,萧友梅于此应心有戚戚。 他对自己谱曲的《卿云歌》就并不满意,认为既然选为“国歌”,应适于普通民众歌唱,而国歌研究会所选歌词本自《尚书》,古奥雅训,“决其必不能久用”①。 萧友梅深知歌曲的艺术价值要依凭歌众和听众的悦耳入心才能实现,因此对不同歌曲的德育、美育价值做了并不排斥的有所偏倚,也树立了以中外古典音乐艺术为内核的新雅乐之目标。

  五、歌曲文学的实践成果:“歌材”与“歌录”

  国立音专教师包括非专业教师都对歌曲文学创作表现出较大的热忱。 或各尽所长,形成乐与诗的合作,如萧友梅与易韦斋、黄自与龙榆生、应尚能与韦瀚章,就是“作曲”与“作歌”的名家组合。 萧友梅作曲的三种教材类歌集《今乐初集》 《新歌初集》 《新学制唱歌教科书》② 都是与易韦斋合作而成,其中《新学制唱歌教科书》是近代最早的视唱教科书之一;或跨界尝试,如音乐家青主有歌词创作,词学家易韦斋尝试为《浪淘沙》谱曲等。 教师的热情和示范,无疑也成为学生的动力和标杆。

  国文诗词教师、20 世纪词学“三大宗师”之一的龙榆生,将歌词创作进一步向言语自然、清新典丽的艺术乐歌引领,建议模仿唐宋词的声调组织和句法,“常以此意召诸生”[16],并总结出“声调必须和谐美听” “句度必须长短相间” “押韵必须恰称词情”[17]之“三必”,补充萧友梅之说,形成有序递进的教学步骤③。校刊上的“歌材”“歌录”等栏目,成为作品展示和交流的平台。 歌材、歌录,即歌曲文学之素材。

  文体形式自由,可以是诗、词或曲,也可以是自度曲,均以可歌性为立足,栏目每一期都注明了要求:“本栏专载歌词以备作曲者选择制谱之用”。 国立音专师生如青主、龙榆生、易韦斋、韦翰章、刘雪庵、华文宪、沈秉廉、张凤、喻宜萱、胡然、胡怀琛等都有创作。 兹以学生中成果较多的刘雪庵和华文宪为例,各录数阕,略窥全貌。主修作曲学的刘雪庵,作品以长短句为主,用典自然,风格纯净。

  他不仅深谙情辞相称的声乐艺术,也有着博学储识的沉潜涵咏,如《农家乐》咏农家秋收:“农家乐,谁似孟秋多? 卖了蚕丝打了禾,纳罢田租完尽课,妻儿团团瓜棚坐,闲对清风明月笑呵呵,此际真快活。”[18] 意境与翁卷《乡村四月》“乡村四月闲人少,才了蚕桑又插田”相仿佛;“妻儿团团瓜棚坐”颇有辛弃疾《清平乐·村居》“醉里吴音相媚好,白发谁家翁媪? 大儿锄豆溪东,中儿正织鸡笼”之洒落与欣悦。

  《踏雪寻梅》则是一篇带有中西、文白交汇印记的歌材:雪霁天晴朗/ 腊梅处处香/ 骑驴灞桥过/ 铃儿响叮当/ 响叮当/ 响叮当/ 响叮当/ 响叮当/好花采得瓶供养/ 伴我书声琴韵/ 共度好时光/[19]“骑驴”意象原出陆游《剑门道中遇微雨》 “此身合是诗人未? 细雨骑驴入剑门”;“好花”三句显见胡适《瓶花》的痕迹;“铃儿响叮当”的节奏应来自詹姆斯·罗德·皮尔彭特所作儿童歌曲《Jingle Bells》。

  风格混搭的三段式结构,并无违和感,反而别具清明谐畅之美。 这篇作品后来由黄自谱曲,成为流传甚广[9]117的艺术名歌。华文宪所作多为仿词体,蕴藉婉转,富有画面感和叙事性。 如“虫声碎,笛声悲,月影落寒流,天青飘丹桂,夜如何其凉如水,天阶银色自徘徊。”(《秋夜》)“水涨,烟轻,天边玉镜明,渡头外客尽归人,只剩得相思春夜,柳荫深沉,春宵月,野渡转凄清。” (《杨柳渡头明月夜》)前一篇近李白《玉阶怨》“玉阶生白露,夜久侵罗袜。 却下水晶帘,玲珑望秋月。”后一篇似温庭筠《河传》“湖上。 闲望。 雨萧萧。 烟浦花桥路遥。 谢娘翠蛾愁不销。 终朝。

  梦魂迷晚潮。”句式纡徐舒展,情感吞吐如诉,带有西方艺术歌曲咏叹的风格。 华文宪也有用经史典故而刻挚直白的作品,如《惟我独无》:妈妈! 爸爸! 你俩究到那里去了? 你俩也曾接受过我的呼声吗? 我却的确没有领略过你俩抚摩的温存! 测量过你俩膝盖的高低呀! ……有人向我高叫,我随破涕为笑。[20]“惟我独无”化用《论语》 “司马牛忧曰:‘人皆有兄弟,我独亡。’”[21] 司马牛是身世之感,子夏宽慰他以待友之道。 华文宪幼失怙恃,与弟弟相依为命,故借司马牛之叹悼怀父母。 虽然从歌题至结语均启发于《论语》,但因以白话直抒胸臆,语拙情质,无刻意之痕,听者无须深究出典,亦能感知其情。 篇末富有戏剧色彩的“有人向我高叫”,使全歌从悲情中振拔出来,“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。

  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?”这种化古为今的移植和新创,也给当代歌曲和剧本改编提供了有益的启发。校刊所登的很多作品只是练笔,最终并未真正谱曲成歌,但这种实践和交流,不仅提高了各专业学生的文史修养和审美能力,也对音乐文学的创作有更感性的认识,为毕业后的唱歌普及和专业提升养成基础。 在国立音专的师生创作中,有大量艺术名歌,如《问》《玫瑰三愿》《春思曲》《思乡》《杨花》《白云故乡》等;也有优秀的群众歌曲,如韦瀚章《旗正飘飘》、贺绿汀《游击队队歌》、华文宪《励志歌》等①。 金声玉振,汇聚成 20 世纪三、四十年代审美熏陶和立懦起顽的声音力量。

  六、学术进境与社会责任:萧友梅歌曲文学教育实践之意义

  萧友梅的一生,伴随着近代学校唱歌的发生、发展的曲折历程。 他与国立音专同人积极推动歌曲文学的教育实践,将音乐理性与技术注入歌词创作,在学科分类、教育目标、人才培养上都体现出开拓性和前瞻性。 不仅是中国近代音乐之父,也是中国近代音乐文学理论的奠基者。对现当代音乐文学教育的走向、现当代歌曲文学的类型区分和传播样态都有着深远影响。首先,注重交叉学科的生成、发展,确立歌曲文学及创作的专业属性。 对于歌曲文学和非歌曲文学,萧友梅有自觉的区分。 他对与音乐无关的文学创作“不愿发表任何意见”[1]742,而对歌曲文学则有“特别兴趣”[1]742,也在这种判分中,凸显出歌曲文学的音乐审美属性和传播功用性。

  将歌词之文与音乐之声自然融通,注重音乐与歌词、歌唱的契合。 作为中国第一所音乐专业高等学府的校长,其泾渭分明的态度,体现出跨学科的视野和对学科边界性的尊重,也为歌曲文学在近代热闹的文体革新中,赢得由于专业性而带来的独立空间,摆脱了近代文体改良在不解放、半解放、全解放[22]的犹疑和徘徊、在文白、韵散之间的首鼠两端,得以自由发展,呈现出活泼灵动的生机和触处生春的兴意,也影响了当代文学界和音乐界对歌曲文学的专业认识和学科归属。当然,区分只是在学科门类和专业属性上,并不隔绝音乐与文学的关系。 相反,在教学中更强调文学的参与,也热切地期盼文学界贡献适合作曲的歌词,呼吁诗词界的参与,“真要移风易俗,还要等词人诗人多创作新歌出来”[12]。

  相比较声乐领域的国粹派与西乐派之争、诗词界的白话词派与梦窗词派之争,萧友梅的歌曲文学教育不拘泥于流派,专业精神和审美关注更为纯粹,也因此与非专业的功利评价拉开距离,显示出独立价值。 以白话、今韵为载体,在中西、古今的声词之间找到精神趣味与音乐美感的会通,又不失文学之兴观群怨的内涵和魅力,为近代新的诗乐关系搭建了均美、平衡的桥梁。其次,重视歌曲文学教育之“学”与“术”的贯通,技道并重。 “音乐者,术也,亦学也。”[6]50萧友梅要求学生树立自觉的学术意识和谦逊的研究态度,把音乐当作“最高的艺术” 去研究[1]654,不要以消遣、娱乐的心态去应付,应怀敬畏之心来研究音乐艺术。

  萧友梅组织向社会征求“各省各处”[23]的民歌歌谣,借鉴其他国家的民歌民谣,学习古典诗词的组织形式等,都体现出取法乎上的研究态度和兼容并包的学术视野。 希冀通过渊深的通识教育和精湛的专业技能培养,养成心灵的德性和美好,获得人生的最高意义[1]365。国立音专并没有歌曲文学创作的专门课程,而是作为国文、诗词与作曲学、声学等课程综合创新和实践能力的一种体现,最终呈现为歌材或歌曲。 “学”是隐形于中的,而“术”的训练,是将歌曲文学教育付诸实践的必要教学步骤。萧友梅从作曲家的角度,提出一些写作规范和技巧。

  总结出“韵脚不要用旧诗韵或词韵”“不要用不响的字”“不要用古字”“每句不宜过长”[1]742等四不宜,也对不合适的创作提出修改建议,比如一首两百字的长诗,建议改作五十字的四章或六十六字的三章[1]742,还指出创作中应该避免的雷区,如将“最不音乐化而不容易唱得响”[1]743的币韵,排除在歌词用韵范围之外等。 这些要点不烦、易学易懂的系统化指导,成为有辙可寻的专业之“术”,促进了艺术灵感和文化素养的激发,最终形成 1930 年代中国艺术乐歌的锦绣繁华。

  其三,以学科发展、专业提升为基石,促进社会唱歌和中小学唱歌的普及。 作为蔡元培“以美育代宗教”主张最坚定的支持者和实施者[24],萧友梅也把音乐作为改造国民情性,振作国民精神的主要方式。 他提出“为适应时代需要” “为适应社会民众需要”而创作新歌[1]400的口号;通过音乐会、演唱会等传播高雅音乐,提高国民艺术修养,给予人们安慰的力量和“精神支持”[1]365。

  既“不遗余力”[10]79以社团、院刊、星期朗诵会等方式营构师生课外交流平台,又以同人的群体力量,坚持为社会唱歌传播理念、提供素材,形成学校与社会的良性生态教育循环。国立音专也积极对接中小学唱歌教材编写和师资培养,但近代中国教育断层严重,学术普及并不易为。 以编写教材为例,除了歌学、曲学,还需要有“儿童心理和教授法”[1]402为学术支撑,否则,编一部初小教科书,“真比编一种大学专门讲义难十倍”[1]402。

  即使是萧友梅与易韦斋合编的《新学制唱歌教科书》,也有未尽人意之处,但作为联结音乐教育全过程的最初尝试,自有其筚路蓝缕的意义。

  七、结语

  在近代音乐的转型阶段,萧友梅追求一流的学术目标,不回避教育家的社会责任;尊重学科边界,也敢于开拓和树立新的学科体系和规范;致力于培养学以致用、行以致远的人才,从根本上改变了学校唱歌青黄不接的局面。 其以歌曲文学为媒介,弥合文学与音乐的学科缝隙,完成作曲、作歌的兼擅并美,在传统的基础上创新,实现唱歌课之衔接的数十年努力,薪尽火传,对今天的学校美育如何实现大中小幼衔接体系的建构,仍有着积极的借鉴和参考意义。

  首先,师资队伍是建构美育体系的“重中之重”,如何在传承中华美育精神与发扬民族审美特质的同时,也注重中外人文交流与合作,以世界眼光来培养高素质美育教师队伍,是高等学校美育目标的难点和重点。 其次,拓展交叉学科研究。 当代学校美育课程包括音乐、美术、舞蹈、戏剧、戏曲、影视等,涉及学科门类多,但以音乐、美术和古典文化(文学、历史)及其交叉学科为主体。 如何在尊重专业特征、学科边界的基础上,挖掘、发挥和整合中小学各学科的美育功能和价值,正是“学”的交叉地带与“术”的拓展之处。

  其三,美育体系面向全体,应遵循美育特点和学生成长规律,区分具体学情,由艺术游戏、艺术课程向艺术经典教育递进,逐步引导学生“向高尚的方面走”[1]654,实现大中小幼的自觉、自然衔接。 以学术进境带动学术普及,形成有力、有效、有恒的学之贯联和术之沟通,道远而路长,君子勉欤!

  参考文献:

  [1] 萧友梅.萧友梅全集:第一卷·文论专著卷[M].上海: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,2004.

  [2] 李静.乐歌中国———近代音乐文化与社会转型[M].北京:北京大学出版社,2012.

  [3] 孙继南.中国近代音乐教育史纪年 1840—2000[M].上海: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,2012.

  [4] 康有为.康有为全集:第三集[M].姜义华,吴根樑,编校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2:410.

  [5] 张静蔚.中国近代音乐史料汇编[G].北京:人民音乐出版社,1998.

  [6] 曾志忞.音乐四哭[M] ∥明言.20 世纪中国音乐批评文献导读.上海: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,2010.

  [7] 廖崇向,黄旭东.廖辅叔的乐艺人生[C]. 北京: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,2008:11.

  [8] 都钟秀.石评梅传 春风青冢[M].太原:北岳文艺出版社,1986:63.

  [9] 晨枫.百年中国歌词博览[M].合肥:安徽文艺出版社,2011:11.

  作者:刘兴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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